美国家用机器人公司 iRobot 的发展轨迹，正呈现出一种近乎“典型美国式”的兴衰曲线：从实验室里研究昆虫行为的机器人科学家出发，走入千家万户的厨房地板，最终在亚马逊收购计划被欧洲监管否决后走向破产重组，并被自己的中国供应商接管。
这家诞生于 1990 年、总部位于马萨诸塞州贝德福德的公司，由 MIT 机器人学家 Rodney Brooks 及其学生 Colin Angle、Helen Greiner 创立，于本周日申请了美国《破产法》第 11 章重组保护，为其持续 35 年的独立发展画上句号。
Brooks 曾任 MIT 计算机科学与人工智能实验室创始主任，以从昆虫等简单生命体中提炼“简单系统可产生复杂行为”的理念著称，并将这一思想转化为商业产品。 自 2002 年推出 Roomba 吸尘机器人起，iRobot 凭借这一产品卖出了超过 5000 万台机器人，让“扫地机器人”从新奇玩意变成了互联网梗与日常家电，甚至衍生出“猫坐 Roomba 兜风”的网络文化现象。 在资本市场上，公司先后融资 3800 万美元，包括来自凯雷集团的资金，并在 2005 年通过 IPO 融资 1.032 亿美元，进入高速扩张通道。
到 2015 年，iRobot 的底气已经足以设立自有风险投资部门，计划每年向多家机器人初创企业投出 10 万至 200 万美元不等的种子轮与 A 轮资金，被视为从单一硬件公司向产业“赋能者”角色转变的标志。 真正改变其命运的转折点出现在 2022 年：亚马逊宣布以 17 亿美元收购 iRobot，这将成为当时亚马逊第四大收购案，被视为 Roomba 乃至公司创始团队的“童话式终章”。 当时仍担任 CEO 的 Colin Angle 在官方声明中强调，加入亚马逊有助于继续推动“创新且实用的产品”，并为团队提供更好的长期归宿。
然而，欧洲监管机构的强硬态度让这场“童话”戛然而止。 出于对平台滥用市场力量的担忧，欧盟方面认为亚马逊收购 iRobot 后，可能通过限制或降低其他品牌在其电商平台上的可见度和条件，排挤竞争对手。 在监管部门明确释放拟否决信号后，亚马逊与 iRobot 于 2024 年 1 月宣布终止交易，亚马逊支付 9400 万美元“分手费”后抽身而退，Angle 随即辞去 CEO，iRobot 股价大幅跳水，并裁减了约 31% 员工。
事实上，在收购流产之前，iRobot 的基本面已显露疲态。 自 2021 年起，公司营收就受供应链动荡及中国厂商以更低价格涌入扫地机器人市场的双重挤压而持续下滑。 2023 年，老股东凯雷集团向公司提供了 2 亿美元融资，被外界解读为“紧急输血”，但最终只能延缓危机爆发；今年 11 月，凯雷又将这笔债权转手出售，市场普遍认为极可能是以折价方式出清风险敞口。
最新重组方案的核心，是由深圳 PICEA Robotics 接管 iRobot。 这家来自深圳的机器人企业既是 iRobot 的主要供应商，也是其债权人，将在破产重组中取得新公司的控制权，使 iRobot 以“运营中企业”的形式继续存在。 公司在周日发布的声明中强调，重组计划有助于实施长期增长规划，并承诺不会对现有应用服务、客户计划、全球合作伙伴、供应链关系和产品支持造成可预见的中断。
在对外表态中，iRobot 也尽量打消消费者疑虑。 公司发言人通过邮件表示，本次消息不会影响日常业务运营，也不会削弱服务客户的能力，“继续提供让生活更轻松的智能家居创新”仍是首要任务，现有产品不会发生变化。 官方新闻稿同样承诺，在破产法庭监督的过程中，将按期全额支付员工工资和对供应商及其他债权人的应付款项，但也在法律披露中提示了重组过程存在的多重不确定性，包括供应商是否会继续合作、重组能否按计划完成、公司最终能否存续等。
对于数以千万计的 Roomba 用户而言，眼前最直接的问题是：一旦 iRobot 未来真的无力维持云服务，这些设备是否会变成“昂贵的塑料圆盘”。 科技媒体此前指出，即便 iRobot 最终倒下，Roomba 物理按键仍将照常工作，用户依旧可以通过机身按钮启动清扫或让机器返回充电座，而不会立刻“报废”。 真正会受到影响的，是那些让扫地机器人显得“更具未来感”的功能，例如通过手机应用进行定时预约、按房间划区清扫，或在沙发上通过语音助手（如 Alexa）发出指令等云端与智能家居集成功能。
在机器人行业发展史的语境下，iRobot 的故事颇具象征意义：一家从高校实验室孵化出来的技术先锋企业，在多年创新与市场教育后被低价竞争、供应链风险和监管博弈多重力量裹挟，最终不得不在破产法院中完成权力移交。 对于曾经被视为“扫地机器人代名词”的 Roomba 来说，未来或许仍将在消费者家中默默运转，但其背后公司的控制权、战略方向与创新节奏，已经不再掌握在美国本土创始团队手中，而是转向了中国供应商与法院主导下的新游戏规则。